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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神”是个人物,以至于最近几年每每走在琉璃厂的大街,总有人打听他的下落,有一天从网上获悉他的刻铜艺术已被列入第五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几个月前在琉璃厂的一次偶遇,彼此神侃了一阵:无师自通的他是如何续上刻铜技艺的香火?一扶犁耙的农民手怎么就成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未来,他将如何带领刻铜艺术走向远方?...... 临别前,他还紧撵几步跟笔者强调说:“我老神尽管身常在家乡,但魂儿永远在琉璃厂!我的斋号之所以叫‘万古堂’就是为纪念琉璃厂刻铜墨盒百年名号‘万丰斋’与‘同古堂’!”
66 岁的老神,本名宋国柱。祖籍河北饶阳人。老神首先是一位农民,这是他的根,所以在命名刻铜艺术名称时,他毫不犹豫的写下“饶阳刻铜”,但圈内人更愿意称“老神刻铜”;其次他是一位艺术家,这是他的魂。老神是目前国内唯一一位以传统技法刻铜 ( 手持刻刀直刻 ) 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2021 年6 月 10 日,其传统技法刻铜名列国务院公布的《第五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
自幼喜爱书画的宋国柱,在北京服兵役期间一个偶然机会与李苦禅相识,后曾得李苦禅、董寿平等书画大家面授。到了 80 年代初,退伍后就在北京琉璃厂画起了内画,且是边画边卖,但好景不长。“当时生意下滑,经理便跟我说,现在铜钱市场很火,你回乡下收铜钱吧,既不耽误农活,还能挣钱。”他在回到家乡广搜铜钱,无意中从农村收到一个陈师曾的铜墨盒。“墨盒上都刻着字画,刻工非常漂亮。”“我因为喜欢,收的多得多了,仍不过瘾,就想试着刻刻。”宋国柱的想法立刻变成做法。
没有专业的刻刀,当然也根本不知道专业刻刀到底是什么样,他就自己设计,说是设计其实就是自己琢磨着用钢板磨出一个刻刀,再反复试验,试验着磨刀,试验着去刻,经过了无数次失败之后,终于练成手持刻刀刻铜的绝技。
“毛笔作画,用笔轻盈,可以走笔如飞,但是白铜坯上运刀,路数却完全不同。”宋国柱使劲抽了几口香烟回忆起自己几十年来的摸索。“这么艰难,为什么不去拜个师啥的?”我问道。他说,“作品就是我的老师。”
在刻铜早期,宋国柱到处搜集名家名作,嘈杂的古玩市场里就是他寻觅远去知己的绝佳场所,除了往往返返的琉璃厂,还有北京的潘家园、天津的沈阳道等等。但其实也不然,因为刻铜艺术发展到清末民国时期已达顶峰,而新中国成立后由于书写工具的改变,刻铜艺术逐渐消失。可以说,他根本找不到老师。
据悉,刻铜艺术在近代经历过两次盛行期。一次是在清同治年间,刻手多独立完成,是以线刻浅刻为主,如陈寅生、竹岩等,他们具有一定的文化底蕴,虽刻犹写,具有文人气韵,但刀工的金石韵味不够足,极少有体现刀筋的深刻作品。第二次是在十九世纪二三十年代,达到了整个刻铜史上的最辉煌期,陈师曾与姚茫父成为领军人物,他们凭借着以艺术与实用相结合的理念引领了众书画家的参与,造就了刻铜第一名店——位于西琉璃厂的同古堂,更重要的是成就了一代刻铜天才张樾丞。
张樾丞,1881 年 12 月出生在河北省新河县。1895 年,到北京琉璃厂益元斋刻字铺当学徒。4 年后出师,在琉璃厂来薰阁琴书处开业治印,取名“同古堂”。提到张樾丞,必谈一件事,那就是张樾丞刻了新中国的“开国大印”——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之印。这件事让宋国柱很引以为豪,他说:“这是刻铜界的最高荣誉!”
回到乡下,宋国柱一边摸索着刻铜,一边收拾庄稼,还经常爱管“闲事”。
由于长期在北京工作生活,村里大大小小的事,只要找上门的,没他不能解决的事,甚至,谁家被冤枉进了局子,他也能帮着“捞出来”。时间久了,老乡们说“你真是个老神仙”,各种“疑难杂症”都能处理,久而久之他的名声从农村穿过了乡镇到了县城。
作为村里的弄潮儿,宋国柱较早地玩起了 QQ,在起网名时曾有人起哄,说用“老神仙”,他虽然不同意,但又没其他钟意的名字备用,思量半天,去掉一个“仙”,用“老神”挂到网上,但刻铜的作品上仍然署名“宋国柱”,直到有一件作品的问世,让他坚定用“老神”这个笔名,艺名。
说到这件事,必须提到一个人。他叫周继烈,是研究当代刻铜的名家,著有《铜匣古韵》《民国刻铜文房珍赏》等。因为刻铜,宋国柱名声在外,很快入了周继烈的法眼。
当年,周继烈过生日,宋国柱准备刻一寿桃献礼,并考虑这样题款“借你东方朔偷来仙桃,贺我周公六六大寿。国柱”。看来思去,嘴里嘟囔着“我宋国柱俗人一等,哪有这个能耐去偷仙桃啊,不能这么署名,用‘老神’!哈哈 ! 因为只有神仙才有这本事。”就这样,第一件署名“老神”的刻铜问世了。几年间,老神的刻铜墨盒出现在北京琉璃厂、天津古文化街等地。有一天,收藏研究墨盒的翟吉昌先生,从某个古玩市场淘来一“老墨盒”,知道老神懂行,就拿给他掌掌眼,不料,老神看后呵呵大笑,却让翟纳起闷儿来。
原来这是老神高仿某一名家的“民国墨盒”,一语道破后,翟认为老神在吹牛,不得已中老神把这件墨盒的拓片拿出来让他看,因为他每做一盒都要原本拓下一张留底。就这样,这个真实的段子开始发酵,在整个刻铜圈传开了,不断有人向老神伸出橄榄枝,邀请他重返琉璃厂开设自己的字号,也有家乡领导邀请他回河北设立艺术工作室。
是回到琉璃厂还是回家建工作室,老神都并未急着做决定,因为他敏感地意识到,模仿临摹名家作品只是艺术的开始,要想在行业里树立地位,必须形成自己的风格,从此独自创作。他在一方墨盒上刻的那句话已经证明了他的恒心与态度:“余以为当代刻铜不必拘于古法,随意涉笔,大胆奏刀,未必不成趣也。”
“书画家为主,刻手为辅,落款也会呈现书画家和刻手的双款。作品题材丰富,刻工层次感强,铜质也更为精良。但如烟花般的炫目而短暂,仅有 15 年。”老神说,他靠着自己的悟性和刻苦自学打开了刻铜艺术的美好世界。
当下,从事刻铜艺术创作及收藏的队伍仅两千多人,无论是在艺术圈还是收藏行当算是个小众,又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纯手工刻铜停滞了一个多世纪,在这个无“师”问津的领域,老神默默前行,用一己之力续上了手工刻铜香火。
如今,传统刻铜纳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扩展项目名录,从此结束了国家非遗中无真正意义上手工刻铜的历史,也预示着老神要改变现状,从孤军作战迈入群体性发展。
老神认为刻铜是一门综合学问,不同于刻碑、刻竹和刻瓷,是用一种特殊的刀法来表现书画的韵味。一个刻铜艺术家,要想入门出作品,必须诗书画刻样样精通。“诗,是指在铜墨盒镇尺上的题跋诗词。”老神说,诗最好是自己的创作,这样更能表现创作心路,意境会更加深远。书,是指墨盒上刻的书法,不练好书法,刻上去的字七扭八歪,那是不行的。画,是指在墨盒上画画,有个专业术语叫做“画铜”,以前的刻铜匠人,只管刻,墨盒镇尺上的画都是由画家画好后交给刻铜匠人来刻,而今如果要请画家来画根本不现实,因此要求刻铜艺术家要招招会。刻,是指墨盒上刻,要求刻铜艺术家要有精湛的雕刻技巧,刀刀到位,一丝不苟才能做到以刀代笔。只有诗书画刻样样精通,才有希望成为刻铜艺术家。
“诗书画刻”在老神这体现得淋漓尽致。老神说,绘画需要写生,刻铜艺术同样需要向大自然请教。他曾经为了在墨盒上刻出向日葵,就天天到大田里围着向日葵转,真成了“太阳转”(华北一带对向日葵的俗称),寻到感觉后才开始着手“画铜”,画完有感而发题了首小诗 : 经风经雨沐沧桑,有花有实散芳香。笑脸向人当俯首,为逐光明倾太阳。他感慨地说:“虽是说向日葵,人生亦是如此啊。要谦虚,低头俯首,为了光明不断追逐着太阳,并且笑脸对人。”这不仅是他在刻铜过程中对所刻画物体的感悟,更是人生的一种体会,作品完成后呈现在世人面前时,向日葵着实显现出一种特有的生命力。
观老神刻铜,最让人震撼的是他那股气韵和手劲儿,这也就是与南方浙派擅用锤子边击打边运刀刻铜的最根本区别,也不止一个人跟笔者讲过,当你站在他旁边看着他气定神闲,听着一刀一刀“噌噌咯吱”的声音,若不是铜渣子一直往下掉,还以为是在削泥巴,一点、一划,一起、一伏,刀刀下去,一株向日葵被勾勒出来,包含着生命力和艺术力,再看那握刀的手,透过沁着铜色的指头,粗壮茧厚清晰可见。他说:“刻铜需要巧妙的力道,手腕要有力,要紧握刻刀,刻刀在铜板上的走向才能顺畅自如,刻出的深浅才能如心想,这些都是需要长时间的磨练与经验。”
老神作品上的题跋更是一大特征,所属所意,直抒襟怀,隽永可读。一次,他打算刻个老鼠。但起好墨稿后,却怎么看都不满意,顿间没了灵感,放下足足两个月直到赶上一个拆迁。那天,他在拆迁现场发现酒缸是个老玩意,就想搬出来,恍然,一只老鼠从酒缸窜出来,吓了别人一大跳,可老神却高兴起来,但谁也不知道他为何那么开心,他的这种开心一直持续到晌午的饭局,“你们先喝着”说着扭身就走,找出那个半成品的墨盒即刻勾勒几笔,“老鼠”的旁边画了一“酒缸”,取名“老鼠偷酒”,并配诗“十二生肖第一位,四害之中又为首,钻天入地本领强,神出鬼没度春秋。”如今再观此作,真是美哉美哉,灵动之趣。
近几年,老神的创作渐臻化境,不仅数量多,而且精品迭出,遍及全国十几个省市和地区,还有来自美国、日本、新加坡等国家的收藏家。老神刻铜,响亮了!周继烈在一篇文章中称“民国后无刻铜高手的说法,错矣!”他搬出了老神刻铜进行回击。另外,老神说自己带着刻铜作品去北京找到了民国刻铜大家张樾丞的孙子张国维(效丞),当这位篆刻家看到作品后,惊喜万分地说:“太神奇了,我的爷爷就是这样刻铜的,你接上了我们老张家的刻铜薪火!”
日前,笔者在老神工作室见到了一块陈寅生书“同古堂”铜匾。据说周继烈和张幼丞根据遗失的同古堂牌匾的图片复制了两块,此下跋文由周继烈撰,张幼丞书。张幼丞和周继烈各收藏一块,2012 年周继烈自己的这块赠给了老神。得此匾额后,老神便取刻铜墨盒名店“万丰斋”的“万”字与“同古堂”的“古”,自命堂号“万古堂”,以此纪念刻铜界的两位先贤陈寅生和张樾丞。
综上所述,老神的成功是必然的。使这项一度面临失传的手工技艺再获生机未来的路,怎么走?老神除了创作就是思考这个问题。在作品创作上,他打破传统局限,跳出狭窄的文房用品范畴,努力把刻铜作为一种表达美的绘画语言进行延伸。为了不让这项濒临消失的技艺再次断档,老神开始物色徒弟,把自己的所长传授出去使之发扬光大。
“我收徒十分严格,诗书画刻哪一样不行,也进入不了徒弟的行列。”他谈到,手工刻铜对于从事者有极高的艺术修养要求,需要诗、书、画、刻等多个艺术层面的艺术积累,学习门槛高,学习过程漫长、艰辛,往往是爱好者多,有志从事者少。为此,他创建了“老神刻铜工作室”“传统刻铜艺术传习所”,还编写了规范教材,走进大学授课,如今已收徒三十多人。
纵观身边一些非遗项目发展过程中的“利”与“弊”,老神提出了深挖文化内核和丰富文化表征相融合的继承与发展的保护思路,让非遗传承拥有了坚实的文化积淀。首先牵头组织了第五届全国刻铜艺术雅集,在这种氛围下,他开始梳理刻铜艺术的总体脉络与分流路径,并在家乡提出建设“中国刻铜艺术馆”的想法。“建馆为的是给刻铜艺术形成一个门类提供一个‘场’,完善刻铜非遗的数据库。”他感慨道。写到这里,多希望老神能回到琉璃厂,琉璃厂又理应有刻铜艺术的一个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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