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97年1月23日。

台北市。

一个高大的男人，带着11个小弟，直奔警局。

当他走进去时，所有人都震惊了。

因为。

他是唐重生。

台湾北联帮头目、黑道大佬唐重生。

这三个字，在台北掷地有声。

当时谁人不知？

50年代，眷村子弟总是汇集于北投区，慢慢结成北联帮。

这帮人以放高利贷起家，后又被称“棺材帮”。意思是，只要你借了，棺材本都会被刮干净。

后来，北投区成了红灯区。

北联帮顺理所章地，成了该地情色产业的保护伞。

到了70年代末，红灯区式微，他们转向酒店餐饮业。明面上虽然做生意，实际上，一直在灰色地带游走。

道上的人，谁人手上不沾血？

谁人不无辜？

所以，能混下来的，都有100个心眼，1000种手段。

唐重生70年代入帮。

他的铁血手腕、强悍魄力、机敏过人，逐渐让他杀出重围，被委以重任。

90年代，老帮主黄宝鏮远走异国，将帮主之位，传给了唐重生。

当时有人不服。

但唐重生很快树立了威信。

他软硬兼施，动用明的暗的，收服所有人。

同时立下帮规：不偷，不抢，不吸毒。

并将生意的盘子，从酒店，做到了期货和钱庄。此后，北联帮开始洗白。

但谁也没想到，1997年1月23日，他会直闯台北警局。

当时，警局进入一级戒备。

实枪荷弹，全员警惕，准备迎接一场剧烈冲突。

就在警方即将动手时，他一身倦意，杀气全无，坐在椅子上，淡淡说：

“别紧张，我们今天来自首……”

他交出一把罕见的380无后座力手枪，以及八发子弹。

“这是我的诚意。”

缴枪弃械，意味着放下杀戮。

他说，江湖恩怨重，不想再过刀尖舔血的日子，想要彻底金盆洗手，改邪归正。

这是历史性的一刻。

在此之前，从未有黑帮大佬主动自首。

也从未有黑道人物到警局主动投诚。

唐重生甚至还做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决定：

脱离北联帮。

此时他已入帮20多年，大名远扬，声望在外。出行前呼后拥，钱财多如牛毛。

想要什么女人要不到？

想住什么豪宅、开什么豪车得不到？

看不顺眼的人，都会被惩罚。挡路石、拦路虎，都会神秘消失。

如此快意恩仇，大“权”在握，为什么想要退出归隐？

因为胡慧中。

一代玉女、台湾当红明星胡慧中。

胡慧中。

整个华语影坛的明月光，无数人的朱砂痣，梦中人。

却是他的前妻。

他青梅竹马的初恋。

他们秘恋多年，私订终生。

但故事的结局，却太过破碎。

仿佛宿命。

又仿佛逃不过的情劫。

2

故事的开端，是两厢情愿，恰逢其时。

因为相邻，他们一起长大。

青梅竹马。

两小无猜。

堪称总角之交。

后来长大了些。

她家教渐严，一心向学，成了“乖乖女”。

他依然野蛮生长，叛逆不羁，成了“小混混”。

但性格的不同，没让两人心生介隙。

反而愈加紧密。

因两人上的也是同一所学校。所以，上学、放学，也会结伴而行。

追追打打，笑闹不断。

年少时光，清澈如许。

自然相恋。

她越发婉约风致。如华章中的一个隽句。

薄妆浅黛，青青年华，一派美好。

他也是愈发高大，倜傥潇洒，难得的好相貌。又有男人气。

私下里，互相做了许多羞的梦，说了许多甜的话吧。

无可还原了。

总之，两人总是在一起。

一起去看电影。

黑沉沉的影院里，屏幕内外，都是萌动的春心。

也会一起去兜风。

夏日晚风，拂过发梢与裙袂，和心事一样温柔。

胡慧中18岁那年，两人发生第一次。关系一日千里。他们成为彼此的初恋。

之后交往更密。

浓情蜜意，出双入对。

父母当然反对。

粉雕玉琢、聪慧乖巧的女儿，怎么能看着她，沦为一个浪子的跟屁虫。

不。

父母想的更糟。

是无限向下的命运里，女儿也将失去希望，失智、失志、失心疯。沦为玩物。

他们的反对当然有理。

唐重生也深知，自己无法给她煊赫的未来，安稳的余生。

于是，相爱的人风流云散。

她去了台大。

他进入北联帮。

命运分花错柳，他们渐行渐远，曲终人不见。

3

再之后，两人像言情小说里的男女主角一样，命运大开大合。

一个大放异彩。

一个权势滔天。

1978年，还在台大的胡慧中，参演《欢颜》，惊艳四方。

她一夜成名。

仿佛一夕之间，所有人都认识她了。

用今天的话说：

爆红。

她从小家碧玉，变成大众情人。

容貌与气质，被发扬到极致。无论什么造型，在她身上自有一种妥贴。

像榴花照人。

之后星途一路璀璨。

戏路宽广。

演过亦正亦邪的女杀手。

演过狐仙。

演过《霸王花》。

事业如“蔷薇蔷薇处处开”。

她在繁花深处，不悲不哀，似悲似喜。

这边是繁弦急管、靡靡之音。

那边是人心诡诈、刀尖舔血。

70年代，唐重生已入北联帮。此时根基并不稳。

胡慧中走红这一年，他二十出头，挫折无数，哪里有余心余力，去霸气无比地找她：“小慧，跟我走！”

昔年山盟海誓。

而今似梦幻泡影。

那些年，他在黑白之间行走，应该见识了无数丑恶与阴暗。

知道人心诡谲。

世事难料。

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据说也有很多女子爱她。

幻想他能在千百人中间，独对自己死心踏地。许以余生，为自己安定下来。

没有。

他始终未婚。

甚至到了近40岁时，依然在固执着等待一个人。

他的兄长催他结婚。

说父母年长，也想抱上孙儿，看他拥有凡俗的幸福。他不愿。他说：“我还在等。”

当年不敢争取。

如今无法争取。

他已是道上的人，又失去了她的联系方式，而她的亲朋故友，都讳若如深，从不向他透露一个字。

4

时间如湍急流水。

一晃，10多年过去了。

他如同一棵榕树，逐渐强大，到处生根，势力枝繁叶茂。

但胡慧中，却出了大事。

1989年。

胡慧中在《猎魔群英》片场，被严重烧伤。

当时有一场爆破戏，需引爆汽油桶。而胡慧中等人，需要趁此机会，从2楼跳下来。

当天是台风天。

大家都想早点收工。

片场找不到替身，三人就亲自上。

但拍摄时，工作人员算错了时间，提前引爆。

31岁的胡慧中，立马变成一个火人，被火焰吞噬。

从急救室出来。

她的盛世美颜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平庸的，甚至可怕的脸。

万幸的是，烧伤只毁了一层皮。

1990年，她彻底恢复，重出江湖，一口气拍下多部动作片。

如同拼命。

而这边。

唐重生已成为北联帮帮主。帮众无数，一呼百应。

各自的度劫。

各自的风光。

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线，各自行进，难以再有交集。

命运真的令他们错失？

不再有重逢日？

1994年，转机像神迹一样出现。

5

1994年。

胡慧中36岁。未婚。

唐重生已近40。未婚。

此时距离他们初恋，已过去了18年。人生有几个18年。又有几人，能在18年里，固执地等待奇迹出现。

冥冥之中，仿佛天意弄人。

他们终究还是遇见了。

那天是一个寻常日子。

胡慧中在机场，正准备登机。忽然，身后有人叫她：

“小慧？”

她循声望去，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唐重生的大哥！

如今，他已成为一名海关工作人员。

两人礼貌又生疏地聊了几句。大哥沉默半晌，终于还是说：“小弟一直没有结婚，他还在等你，可以留个电话吗，让他跟你联络。”

胡慧中就此拔出了那个久违多年的电话。

电话那头，唐重生沉默了两秒。

“小慧？”

“是我。”

一向镇静的他分寸大乱，语不成句，他反复确认，最终说了一句：“等我。”

他放下电话，马不停蹄，狂奔到机场。

登上最近的班机。

飞到胡慧中身边。

昔日少年郎，如今中年客。

他的眼里，多了太多凌厉的杀气。

只是看着她时，柔情依然。

他们去卡拉OK，唱了一整夜的歌。

次日，两人分别。

胡慧中离开去工作。

这一整天，他们的电话几乎没有断。

你侬我侬，如胶似漆。

第三天，胡慧中腾出时间，两人相聚去爬山。

还是当年那座山。

还是当年那个人。

唐重生问：“你喜欢过怎样的日子？”

此时，唐重生已加入“北联帮”20多年，20多年刀光血雨，20多年爱恨情仇。

他什么都经历。

什么都拥有。

但现在，他只想给她未来，给她想要的一切。

胡慧中说：我想要你洗脱过去，重新做人，专心经商，不要再打打杀杀。

唐重生说：好。

他是江湖中人，一言九鼎。

说到做到。

1997年，他带着12名手下，携枪自首。宣布退出“北联帮”。

他想放下“黑色包袱”。

重新做人。

据说，他改名为“唐重生”，也因此而起。

相逢以后，就是他们的秘恋岁月。

他会在胡慧中拍广告时，托人送去3600朵玫瑰。

3600朵，整个房间都放不下。

他会带着500万台币，向胡慧中求婚。

“小慧，我们错过那么多年，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你。”

1994年5月，胡慧中和唐重生在台北士林法院公证结婚。

因身份悬殊，并没有登记。

一对新人，秘密走入婚姻。

无礼花，无傧相，无婚礼，无司仪，甚至双方父母都被瞒在鼓里。

但唐重生说：

“在我心目中没有分别。只要她是小慧就好。”

婚后。

唐重生为了她，将生意逐渐做到地上。

他努力洗净手上的脏污，只为拥抱她，为她的余生托底。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沾了那么多年的血，怎么可能想撤就撤。

旧仇、宿敌、暗流、多方势力，都在虎视眈眈，想要他的命，想逼他重入江湖。

2年后，他们离了婚。

和结婚一样，分得非常低调。

分手原因也不曾对外人说。

但外界一直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因为胡慧中的父母知道后，坚决不同意。

他们再度阻挠，一对鸳鸯，再度被拆散。

还有人猜测，唐重生担心黑道太复杂，自己终究作孽太多，会影响到胡慧中。

为了保护她，他必须和她分开。

各种说法都有。

并无定论。

而胡慧中一直讳莫如深。

她从未解释。

也不再回头。

但唐重生多次说：“我对胡慧中的爱，始终没有改变过。”

之后，他入狱，又出狱，开了新的国际公司，从事电脑、旅游及杂志生意。

清清白白，合法经营。

他应该以为，一切都还有机会吧。

到底还是晚了。

唐重生自首的第二年，胡慧中再婚。

谁也没想到。

一方新婚燕尔，十里红妆。

另一方，却血染大街，横尸街头。

1999年5月27日，唐重生在台北市南兴街角，突然被人枪杀，当场毙命。

受袭原因至今不明。

那么帅气的唐重生，从此结束他了争议又遗憾的一生。

江湖有传言。

唐重生遇难前，还在向亲友说：“我对小慧始终如一。”

他带着对她的爱，猝死街头。

刀尖舔血的人，死于刀尖。

与爱人分别的人，孤独地闭上双眼。

唐重生葬礼那天，所有人都以为，胡慧中会出现。

但没有。

她没有露面。

未曾发悼言，也未曾有现身。

只是有小道消息传出，胡慧中悲痛欲绝，经常夜不能寐，通宵哭泣。

她自此息影。

不再出现在屏幕前。

她像消失于演艺圈，什么音讯也没有。

6

人世递嬗，生命的“沙之书”翻了一页又一页。

这其间，炽烈的生与凄怆的死，姻缘的明灭与纷争的起起落落，俱已变成了往昔。

可惜。

余年末日里也不太平。

年近六旬时，她现任丈夫入狱。

他被指控贪污，被捕。

为了救他，胡慧中不得不重出“江湖”。

抵押房产。

凑罚款。

聘请顶级律师。

手写长信，向法官求情。

那段时间，她的状态肉眼可见地憔悴。

甚至一度传出想要自杀。

但好在，丈夫最后被轻判。

2020年，他顺利出狱，与妻女团圆。

两任丈夫，双双入狱。

她救了这一人，也等来了这一人。

但当年那个人，她救不了，也无法再等他。

最终，他与她，再一次错过。

这一回，不是18年。

是永别。

活着的每一天，是一页生命书。

那时候在上学，他们穿过盛夏的黄昏。风过尔，人像玉浸在冰水里一样干净透明。

那时候，生老病死都离得远。

一天碎星一地灯火，立在之间的他们，如一支古老民谣。

多年后，从生命的书页间陨落。

歌已尽。时光老。